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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我反正是沒見過只把匣子外頭擦的一幹二凈,卻不打開看一眼裏面,看一眼那些妻子生前所戴飾物的男人。能想起把妻子的首飾匣擦一擦灰,擦擦血的丈夫,應該是心細的丈夫,但心細的丈夫,就真的不會只給一個盒子擦血,盒子不重要,重要的是裏頭的東西。可李甲的所作所為卻像是在告訴我,這匣子裏頭裝的是什麽不重要,且他根本沒想過要打開看,重要的是這個匣子一定要擦幹凈。這解釋不通,他話語中流露的,明明是對妻子無比情深。”

“做戲誰不會?那些從未情深過的,怎會知道真夫妻情深是該如何?假的真不了,真的假不了,情是最容易分辨真假,感情裏說謊作假,是最容易露出馬腳的。”蘇殷叼著判筆,晃著腿說道。

“發現這些矛盾之處後,再看李甲的行為,我便認為他愈加可疑。”沈情豎起手指,說道,“他擦掉了匣子上的血跡。他把死者從地上再抱到床上去,這些,都應該有目的,像是為了掩蓋什麽。於是我簡單推斷了一下,擦匣子,是因為匣子上沾了指頭印,而這個指頭印不是死者留下的,是行兇之人留下的,把妻子抱回床上……應該也是為了掩蓋什麽,或許是為了掩蓋他的錯誤。”

“那首飾匣上的血跡,擦的很幹凈?”蘇殷提醒。

“是,看裏頭蓋子頂的木質,那匣子的芯兒是桃木的,外頭漆了一層皮,就是因為這層皮,那血跡才能被擦掉吧。”

蘇殷起身:“這麽說,你懷疑兇手是李甲,李甲殺了自己的老婆,又嫁禍給自己的親弟弟。”

沈情皺眉,苦著臉道:“聽起來確實很牽強……”

“不牽強。”蘇殷道,“你懂人,但你不懂男人。但能大膽懷疑到李甲身上,以你這個年紀來看,已是很不容易了。你到了我這個歲數,見的多了,就知道你今日的推測,並不牽強,甚至不起眼。”

蘇殷喊來人,說道:“把劉桐給我找來,這個飯桶!”劉桐兩個字,念的咬牙切齒。

沈情驚楞。

劉桐是之前查審此案的刑部官員,說來,大理寺也是個容易得罪人的地方。每年刑部呈上的命案,都需大理寺覆審,而覆審一旦出現疑案,就等同於打了刑部初審官員的臉,重則還要罰俸罷官。

不一會兒,一個鳳眼圓臉的胖子氣喘籲籲地跑來,扶正了頭頂上歪斜的官帽,嬉皮笑臉對蘇殷說道:“長姐,你叫我?”

沈情又驚了。

哎唷,長姐?蘇殷和劉桐,是姐弟?

蘇殷一腳踹在了他身上,並把卷宗拍在了劉桐臉上:“我沒你這個飯桶弟弟!給我起來,這案子,是你斷的?”

劉桐臉色一沈,連忙翻開看了,然後松了口氣:“是我斷的,送大理寺覆審去了。”

“一天時間,你就定了罪?”

“兇手兇器當場抓獲,村人口供錄了十三份,且簽字畫押,證據確鑿,故而能一天時間便定罪送審。侍郎大人,可有何不妥之處嗎?”

“我問你,妻死先疑誰?”

劉桐正色道:“下官觀古今數以萬計案宗,妻死當先疑其夫。”

“此案呢?”

“我疑了啊!”劉桐也不跟她一問一答了,急道,“妻死夫不在場啊,我特地請了薛府的人來,還錄了口供,事發當晚,這個李甲一直在薛府當差巡邏,證人有三個,都有口供的。李甲他不在場啊!所以這不是夫殺妻,而是叔殺嫂啊!多一目了然……”

“不可能!”沈情道,“若是叔殺嫂,此案根本說不通,且我已證實李覆不是兇手。”

“你是……”誰這個字,在劉桐看到沈情身上的官服後,變成了,“你大理寺的?我怎麽沒見過你。你負責覆審此案?”

“正是,我是大理寺司直沈情。”

沈情因為年紀輕輕就考了個律法科頭名,她這個名字,已在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傳開了,無人不知她是沈頭名。

劉桐一張胖臉滿是驚嚇:“……第一天來,程啟就讓你覆審命案了?胡鬧啊!長姐……侍郎大人,這你給評評理……”

蘇殷又想伸腳踢人:“我評你個大腦袋理!”

劉桐上下打量了沈情,行了個禮,問道:“既然說此案有疑,李覆不是殺人兇手,那麽,你可帶簽字畫押的文書證詞了?拿來我看看疑點在哪。”

“……啥?”沈情懵了。

“啥?”劉桐也懵,“證詞啊!你覆審的證詞呢?你主薄呢?誰陪你一起覆查的案子?”

沈情心裏咯噔一聲,知道自己今天是白跑了。

蘇殷終於忍不住,哈哈大笑,大步走來拍著沈情的肩膀:“小大人,你光憑嘴說說,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?司直查案,都需文書主薄陪同,證人證詞,無論巨細,都需呈在案宗上簽字畫押生效,你一個人東問問西查查,回來告訴我,鄰居說村長說,那他們到底說沒說,說的什麽,我怎會知道?怎會憑一面之詞相信你?又怎知那不是你為了翻案胡謅的?凡事都要講證據,證據可不是嘴上說說便有的,你不帶文書主薄陪同記錄證人證詞,呈於紙上作為證物留檔,又怎能叫嚴謹,怎麽能算覆審?”

沈情已失了神。

程啟坐在偏廳喝茶歇神,聽後院雜役大娘說,小喬今日一聲不吭跑出大理寺了。

他擡起眼皮看了站在門邊一言不發的喬仵作,說道:“又跑,你還想受罪?上次是看在你喬家為樓家三代盡忠的份上,又想著老喬只有你一個孩子,那麽大年紀哭哭啼啼著實可憐,我才說動京兆府把你給撈出來,現在老喬入土了,你若再被人擄走,我看連來求我救你的人都沒有。跑出去做什麽了?沾酒了嗎?”

喬仵作垂眼:“……沒,吃面去了,她家的面好吃。”

程啟沒話了,眼神閃了閃,皺起眉擱了茶,沒好氣道:“下不為例,記住你那身子骨,不要沾酒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下去吧。”

待他們離開,程啟閉目,滿臉痛苦,然只是一瞬,便恢覆了平常。

還未喝口茶壓壓胸中郁氣,便聽見清脆的一聲:“見過少卿大人。”

雖然聲音清脆,語氣卻沒多少力氣,似是很疲憊。

“沈知恩。”程啟道,“今日覆審可還順利?跟哪位寺正去的?”

“……寺正?”沈情訝然擡頭,“少卿大人沒指派寺正給我啊!”

她也正是要問,為何程啟準她一個人去查案。

“那是誰跟你去的?刑部的劉桐?”程啟睜圓了眼。

“我……大人,我一個人去的。”沈情說,“帶了喬仵作。”

噗通一聲,椅子翻了,程啟站了起來:“只你?跟喬仵作?主薄呢?隨行文書呢?只你跟喬仵作?就你們兩個,還能查什麽!”

沈情這才知道,是她太無知,會錯了意。

程啟怒極反笑:“以你的才智,我以為你會去請教寺正或是刑部主審如何著手覆查……哈,沈知恩啊沈知恩,你到底帶沒帶腦子!”

沈情一想,是啊,程啟堂堂一少卿,再托大也不會讓她一個剛進門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獨自一人查案。

程啟的意思,恐怕只是她一人,主查此案。

至於怎麽查,程啟認為,沈情一定會去找寺正或主薄詢問,哪知她心裏只想著案子,就一個人癡癡去了。

程啟:“……還帶了個仵作。帶什麽仵作!是要你當場驗屍還是什麽,你帶他有用嗎?!”

沈情閉眼,帶喬仵作純粹是因為……她看見長得好的,就想多說幾句話,另外,她也存了點小心思,想讓喬仵作看到她的聰明。

但現在……沈情只覺自己蠢笨,她哀嘆一聲,又委屈又要忍住委屈,說道:“大人,下官知錯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沈情:被少卿罵了,委屈。

小喬:被少卿罵了,委屈。

隔壁的劉桐,瘋狂寫信給家鄉爹娘:爹!娘!我又被長姐踢了耶!長姐做官可威風了!

咳,畢竟刑部有個奇怪的說法,只要被蘇侍郎罵過打過的官員,日後必有大作為。

蘇殷:那是因為真爛泥扶不上墻的,我連理都不理!但凡我費精力打罵的,都還有救。哦,劉桐不是,劉桐我純粹嫌他笨,丟我的人。

☆、天順二十七年舊聞

沈情請教了大理寺寺正,帶著主薄等人,奔到小林村補了口供,整理出了新的卷宗。

做完這些,又累又餓,還未來得及吃些東西,又被拖去看了自己在大理寺的房間。

後房東邊靠院墻的一間小院,就是她以後的下榻之處,領她來的是這裏的管事娘胡花,來的路上,沈情聽到大家都稱呼胡花胡大娘,便也跟著改了口,叫她胡大娘。

絮叨完,胡大娘問:“司直大人還有什麽吩咐?可還缺什麽?”

大理寺被學子們劃分在了清湯寡水一窮二白那一欄,若有學子被分派到大理寺來當文職,通常是要先哭一哭自己的運氣,後悔自己放榜後沒給神女上柱好香。

但在沈情眼裏,這一切就是她想要的。

俸祿少無妨,住得差也無妨,只要再有兩年……

大理寺兩年一考核,寺內官職會進行變動,如果不出意外,兩年後,她便可成為寺正,做了寺正,她就有機會重啟崖州武湖舊案。

她知道自己十四歲棄策論,埋頭苦讀律法是為了什麽,如今她就站在這裏,離她的目標又近了一步。

沈非……

沈情冷冷一笑。

十四歲那年清明,她燒祭文悼念父母兄姐,悼念昭懿太子班淩,梁文先卻找到她,告訴了她一個驚人的消息。

“沈知恩,武湖橋那晚突然決堤,並非天災,而是人為……”

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噓——昨日我家來了個討飯人,我給了他些許飯菜,我見他瞎了一只眼,便隨口問了一句,他告訴我,十年前,他歇在武湖上游的紅葉林,見穿官服的人冒雨在堤岸邊待了一會兒,不久,武湖上游的堤壩冒了白煙開了花,他的一只眼睛被飛出的碎石片劃傷,再也看不見了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你別出聲,切莫沖動。沈知恩,我比你年長六歲,我摸著良心告訴你,武湖決堤那晚,我聽見聲音了,他們都說那是雷聲和堤壩塌陷聲,但我知道那不是,我爺爺做了一輩子火器,我曉得區別。沈知恩,她是為了引聖駕朝稷山去……”

“休得胡言,梁文先,那是七萬人命啊!我父母我哥哥姐姐……我們全村的人,整個鴨川兩岸,你知道因為這場水患死了多少嗎?七萬!!若非天災,誰敢背此命債?!她沈非敢嗎?!”

“我只說了我想說的……”

“沒證據,我是不會信的。”

“並非無人懷疑,你還記得你在沈府舊寨藏書閣翻到的卷宗嗎?你只是不願相信!可你心裏比誰都清楚!”

“梁文先,要想重查崖州州牧府封檔舊案,是不是只有大理寺才能辦到?”

“州府封擋舊案,能查的,至少是大理寺寺正。”

“好,我要到昭陽京去,我要留在那裏。”

沈情定定望著蒼茫大地,崖州因當年那場水患,每到清明處處青煙,她目光隨著那些青煙飄向碧水青天,說道:“我一定要知道,這是天災還是人為!”

若是天災,她敢罵蒼天無情,若是人為,她便要手刃此人,還天地公道!

胡大娘叫道:“沈大人?怎麽還看呆了去?聽李大人說,往後啊,沈大人是要在四方街建府的,沈大人要是有了寬門大院,可就要嫌棄今天的小門小院了。”

沈情笑著,對胡大娘行了一禮:“怎會,多謝胡大娘,勞你費心了。”

胡大娘連連後退:“不敢當,司直大人。您以後要是有什麽吩咐,到東院尋我便是。”

沈情頷首:“有勞了。”

沈情稍作整理,正是饑腸轆轆之時,遠處飄來一陣肉香,沈情以為是夥房,順著香氣飄來的方向尋去,拐入後房西處一間偏僻小院。

院中郁郁蔥蔥,樹木繁茂,院墻邊的垂柳之下,喬仵作一身淡黃春衫,只穿了襪,跪坐在地上,細細翻著手中的烤雀兒。

他那身衣裳,更襯的這人靜美如畫。

“喬仵……小喬。”沈情換了臉上的表情,一掃剛剛的陰霾,踩著輕快的步子走過去,“這是你住的院子?清幽別致。”

喬仵作起身,問候一聲:“沈大人。”

“我來與你陪個不是,我不知你只在夜裏當值,今日還帶你到小林村去,擾了你休息……”沈情話未說完,烤好的雀兒肉已送到了她手上。

“沈大人尋著味兒來的吧,給你。”喬仵作淺淺一笑,垂下眼,那副帶笑的模樣,看的沈情心神蕩漾。

楞神許久,沈情綁好衣袖,說道:“那就讓我嘗嘗喬仵作的手藝。”

雀兒烤的焦黃,油珠沁在肉上,還滋滋作響。

為了不使油滴在衣服上,沈情彎著腰,把整只雀兒吞了。

喬仵作就在旁邊看著,見她吃得香,慢慢問道:“沈大人……不怕我這雙只碰死人的手嗎?”

“我怕什麽?喬仵作這雙手,替死人還了多少公道,我又怎會怕?謝你還來不及。”

喬仵作抿嘴一笑,心情甚好的樣子,又給她遞來了一只烤雀。

沈情看他旁邊還有一窩鳥蛋,又見他白襪上沾的葉沫,笑道:“這掏雀兒吃的本事,倒讓我有點怕喬仵作,該不會是貓兒成了精?”

喬仵作擡起眼,似是嗔怪,又似是狠狠瞪了她,墨黑的幽深眼眸差點讓沈情沒了魂兒,擡起眼睫那一剎那,美的驚心動魄。沈情一頭冷汗,腹誹道:“真像什麽東西成了精,不似世間人……”

喬仵作:“你調戲我?”

聽不出語氣是怒是怨,沈情一時無法應答,只彎腰吃,不敢再言語。

沈情只顧著吃和想,一口肉吞了,忽覺頭頂重了,回神,見喬仵作好奇地打量著她的胸。

沈情受不了他用這張臉,這種幹凈又迷茫的表情望著她這個地方,慌忙低頭,見是脖子裏掛著的那塊玉牌露了個邊。

沈情把玉牌塞進去,笑了笑:“失禮。”

“那是……”喬仵作的神情很迷茫,輕蹙著眉頭,聲音也縹緲了起來,“白玉……”

沈情盤腿坐下,索性問道:“喬仵作,能聽出我是哪裏人嗎?”

“我沒出過京城……但聽你口音,像南邊來的。”

“不錯,我是崖州人。”

喬仵作道:“鴨川南,山連山……崖州這個名字,就是這麽來的吧。”

“喬仵作竟然讀過《山水志》!”沈情雙眼一亮,“不錯,就是這麽來的,我們崖州多山多水,山水之境壯闊綺麗,乃十三洲之最!”

“原來這句話是《山水志》中的嗎?”喬仵作依然神色茫然,卻是受教一般,微微點了點頭,“記下了。”

沈情表情低落了些,又問:“喬仵作,你可知道天順二十七年,崖州武湖的澇災?”

喬仵作又是一楞,好半晌,點頭道:“似是聽過。”

“那你可聽過,那年澇災,有個武湖的小女孩,遇此滅頂天災卻能大難不死,被昭懿太子所救?”

“……昭懿太子。”喬仵作慢慢重覆了一遍,忽然擡起眼,臉上帶了些笑,問沈情,“莫非被救的小女孩,就是沈大人?”

“正是本人。”沈情站起來,展開衣袖,語氣輕快道,“昭懿太子不僅救了我,還摘下他的白玉牌送給了我,先帝見此,本要讓他帶我入宮,可那時我年紀小,不懂昭懿太子是何等身份,哭鬧著要留下等爹娘兄姐接我回家,昭懿太子心善,不忍我哭,便讓我留在了崖州州府,入籍州牧沈非的沈府,做了她的義女學生,讀書識字。”

“天順二十七年……”喬仵作默默念道,問她,“你當時多大?”

“我不記得了,四五歲吧。喬仵作呢?”

“……我?八歲……”他忽然停頓了一下,搖了搖頭,“錯了,天順二十七年,孝仁皇後薨,母親殉葬,我那時,十歲了。”

沈情原本想驚訝於他的年紀,卻被那句母親殉葬嚇住了。

“喬仵作的母親?”

“她本是伺候孝仁皇後的丫鬟,後來我爹在一次查案過程中救了少卿大人,孝仁皇後便把我母親指給了我爹。”

沈情大吃一驚。

沒想到,喬仵作與孝仁皇後還有這等關系!

果然如梁文先所說,京城水深,人人都有故事,每個人的故事細究起來,都驚心動魄,街上倒夜香的,指不定還能與禦前侍衛攀上親戚。

沈情記得同僚說過,喬仵作的父親也是大理寺的仵作,姓喬,喬家三代服侍樓家,可能也正是因為此,才把伺候過樓皇後的丫鬟指給老喬仵作吧。

觀喬仵作的樣貌,指來成婚的丫鬟一定也是個美人,也怪不得喬仵作舉手投足彬彬有禮賞心悅目,畢竟生母是從宮裏出來的。

喬仵作起身,取了壺溫茶,倒了滿杯遞給沈情:“沈大人的案子,查的如何了?”

沈情拇指擦去嘴角的油漬,接過茶水一飲而盡,說道:“我申時當值,到時會到薛家看看。”

他遞來的茶,也沾著他身上的草藥味道,沈情心中一動,問道:“喬仵作,你病好了嗎?”

“……好了。”

“想來,你是吃了許多藥才好起來的吧,這兩日總是擾你休息,實在慚愧。”

喬仵作默而不語。

沈情又問:“喬仵作,手受過傷吧。”

喬仵作看向她。

沈情擡了擡下巴,看著他的右手:“你右手有兩根手指不靈活,二指和中指,因而拿杯送水,都只用其餘幾根支撐。你有說過,你怕下雨,下雨時病會加重,是說,下雨時……你手上的這些傷會疼吧?怎麽傷的?”

因為從外頭看,他的手上沒有一絲疤痕,不像是受了外傷。

“這是代價。”喬仵作淡淡道,“我年少魯莽,出了點事,為了救我,樓家死了兩名院護,我爹為了讓我記住這次教訓,折了我兩根手指……”

沈情:“……”

這下輪到沈情沈默了。

她忽然覺得,自己雖然死爹死娘的,但比起喬仵作,她沈情因被昭懿太子所救,光環在身,日子過得非常不錯,崖州但凡知道她的,從不敢碰她一根指頭,且還要供著,好聲好氣與她說話。

“那也……怎麽能折右手呢!”沈情心疼道,“你是京城大理寺的仵作,若不能識字寫字……”

“就是這樣,才能記得更清。”

“當年,是出了什麽事?”

“沈大人,知道神女獻祭三陰一陽嗎?”

“!!”沈情駭然,“喬仵作該不會是……”

“我的八字,在神女教中,最適合獻祭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現在的沈情:小喬,你真倒黴,真不走運。

一年後的,得知真相的沈情:……你是我見過最倒黴的,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倒黴!怎麽能有你這麽倒黴的人呢!老天不長眼啊!!你特麽不是老天的親兒子嗎?!

作者:不是,是女婿。

小喬:(委屈三連.jpg)委屈,非常委屈,相當的委屈。

☆、湯面薛家

沈情申時當值,取來刑部呈遞上來的薛家原口供,一行行細細看下來。

這是案件發生後,劉桐按照規矩做的排查,他之前也提到過,千年來凡遇上死於非命的已婚者,最先懷疑的兇手就是他們的枕邊人。

因而,有關案發當日晚李甲在薛府的證人證言,劉桐問得很詳細,三個證人六張紙,也都簽字畫押了。

沈情捏了捏鼻梁,再次從第一個證人的證詞開始看起。

第一個證人與李甲同是薛府的護院,叫於長生,案發那晚與李甲一起值夜。

薛家的值夜,就是指兩名護院每一時辰,就從前院開始,沿著院墻,在整個薛家院子裏走上一圈。

薛家三進的院子,面積也不大,前院後院,中間由花廳隔開。

沈情見劉桐問了於長生,一圈走下來,大約需一刻鐘,而案發那晚,他和李甲從戌時起巡院,一直到寅時才結束,換人接替。

劉桐問:“這期間李甲一直和你在一起?”

於長生:“是啊,李哥一直在的。”

“他沒離開過?”

“當然了,我可以作證,我們一直在巡院子。”

“寅時之後你們在哪?”

“寅時三刻老黃和老葉來接替我們巡院,我跟李哥就回了前院的西偏房睡覺。”

“小林村的人什麽時候來找的李甲?”

“卯時吧,那時候天已經亮了。”

“李甲聽說家中出事,什麽反應?”

“哭了,險些哭昏,老板娘讓人背著他,把他背回去的。”

第二份與第三份口供,是那天早上接替李甲巡院的兩個薛家護院的,他們都說他們寅時三刻到巡查房掛牌子時,見了李甲本人。

姓黃的那位護院:“在的在的,我跟葉兄寅時三刻到前院,李大哥蹲在井邊洗臉,然後就去西偏房睡了。”

大理寺的趙寺正疑惑道:“會不會是村裏人作案?從薛府的口供中來看,李甲根本不可能是殺人兇手。喬仵作說,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子時到寅時之間,可這期間,薛府的護院於長生一直和李甲在巡院子。”

沈情長長嘆了口氣,趴在桌子上,無精打采道:“我總感覺自己看見了什麽,卻忽略掉了……”

她悶聲道:“到底是什麽呢?”

“沈大人,快快起來,您剛剛寫字的墨跡還沒幹呢,沾在衣服上弄臟了官服就不好洗了!”

沈情趕忙爬起,好在墨跡並沒有印在身上,沈情撫著官服大大松了口氣,忽然擡頭,自言自語道:“……衣服。”

“是啊,沈大人別忘了後日的宮宴,官服需幹凈些面聖,宮宴上你就跟著少卿,皇上要問話了,你就如實回答,少說便是,多說多錯。”

“衣服!李覆身上的衣服!”沈情一拍桌案站了起來,“我去趟刑部牢獄司!”

“莫慌!”趙大人喊住她,“沈司直稍安勿躁,你可是要去見李覆?我來教你。來人,帶我牌子去刑部,把小林村殺嫂案的疑犯李覆帶來。主薄,記下時辰。”

一旁的主薄點頭,提筆記下。

“沈大人,坐下吧。”趙大人笑道,“大理寺查案,豈能讓你親自跑腿?按理說,疑案中的兇犯應由我們大理寺關押,這次直接讓他們帶來放我們大理寺吧。”

“受教。”

“倒是沈司直,你剛剛說李覆的衣服……可是讓你想到了什麽?”

“衣服上的血跡。”沈情說,“我一直忽視了這一點。正如趙大人剛剛提醒的那樣,人去了哪裏,做了什麽,衣服沾上的痕跡必會透露出一些信息。那麽我想,李覆身上的衣服也會告訴我一些有用的信息。”

“我剛接手此案時,案宗中有提到過,兇犯李覆身上的血衣也證明了他是殺人兇手。但,我之前推論,因兇手身上的刀口證明行兇之人是右手持刀,而李覆是左撇子,因而李覆並不是兇手,有被嫁禍之疑。如果是嫁禍,李覆身上的血衣,就有可能是被兇手換過的。”

“也有道理。”趙大人點頭。

“所以我想再審李覆。”沈情說,“如果真是我猜的這樣,兇手行兇之後,換了衣服,那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。”

趙大人不解,皺眉問道:“何意?”

“死者身中數刀,墻上地上都是血跡,行兇之人身上必然也會噴濺上大量的血跡。因而作案結束後,他一定要處理身上血跡和案發現場。我今日去小林村時,發現案發現場,少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。”

“是什麽?”

“鞋印。”沈情說,“死者流了那麽多血,兇犯只要走動,地上必然會出現血腳印,但李甲家中卻無明顯的鞋印,現場地面比其他兇案現場都要幹凈些。這就說明兩點。”

沈情站起來,圍著桌案轉圈,掰著手指道:“一來,是說兇手和死者並沒有發生長時間的廝打,不然地上一定會有淩亂的血腳印,不僅會有兇犯的,還會有死者的。案發現場沒有這些腳印,就證明死者應該死在某一處,而兇犯也沒有過多走動。我觀死者家中地面上墻上的血跡,床尾的地面是幹凈的,所以我猜,當時兇犯應該是站在床尾,將死者砍殺。”

“二來,鞋印少也再次說明了,李覆不是兇手。瘋子殺人,站在一處乖乖無聲無息砍殺死者的可能性太小了,他必然不會像正常人那樣,還留意地上會不會留下腳印。”沈情說,“而且……李覆發現死者去世應該是在兇手殺完人很久之後才知道的。因為只有血跡已經幹涸,李覆走動甚至挪動死者時,才不會留下過多腳印。”

“趙大人,沈大人。”劉桐帶著牢獄司的押送官員們來了,沈情見他把李覆帶到,眼前一亮,走過去,請兩位押送官去了李覆外面的囚衣。

她蹲下來,把腰帶握在手中,仔細查看,果然,在衣帶結的不遠處,看到了淡淡的血指印。

“沈大人在找什麽?”

“找這個。”沈情指著衣帶,說道,“你看,衣帶,衣領,下身褲子系帶的邊緣,都有血印。”

劉桐沈吟許久,問道:“你是說,這衣服,是行兇人給他換上的?”

“正是!”沒想到劉桐這麽快推出了這一點,沈情對他刮目相看。

劉桐解釋道:“死者濺起的血,再多也不會沾染到下身褲帶邊上,這裏有血跡,再加之胸前這個位置的衣領兩邊,衣帶兩端都有血印……沒跑了。”

“如果是這樣的話,這也能解釋清那個首飾匣。”沈情說道,“之前我們做過推論,無論怎麽推,都覺得李覆前額被首飾匣砸傷無法解釋。”

沈情站起來,慢慢整理著自己的思路,說道:“若是死者與李覆爭執,李覆持刀砍殺死者,死者拿匣子砸李覆,首先解釋不通的是前後順序,其次解釋不通的是鄰居並沒有聽到叔嫂有長時間爭執的聲音,再次解釋不通的就是現場的混亂程度,血多但腳印很少,要是起了爭執,帶傷舉起首飾匣砸人,那地上應該有死者腳印才對……這三點都說不通,那就是不存在這種可能。”

沈情指著李覆身上的衣服,說道:“我們再來試試這個說法。行兇之人夜裏潛入死者家中行兇,幾刀下去,死者去世。之後行兇之人用首飾匣砸昏李覆,把血衣換給李覆,兇器放在李覆手中,逃離現場。”

“那麽我們唯一需要解釋的,就是,死者如何把李覆叫到現場……如果李覆之前在現場,見有人殺嫂,他會安安靜靜站在旁邊看,不喊不叫不阻止嗎?”

“不阻止有可能,畢竟是瘋子……但不喊不叫。”劉桐搖頭,“沒可能,不管是興奮也好,害怕也罷,一定會出點聲吧,一言不發的看人把嫂子砍死……”

想想就覺詭異。

“那就是說,最大的可能是,李覆在死者被砍殺之後,才到的主屋。”沈情回憶著李甲家的院子,跟劉桐說,“死者家的院子很小,死者睡在主屋,李覆睡在東屋,挨得很近。主屋有點動靜,東屋是能聽到的,我們可以推測,兇手殺了人之後,沒有離開,而是把李覆引到了主屋,正面砸昏了他,與他換了衣服,之後才逃離現場……”

劉桐歪戴帽子,哎了一聲,說沈情:“你這個猜測,是真的認定兇手就是李甲了。可李甲,有證人證明他案發時不在小林村。”

“我要再去問。”

“什麽?”

沈情說道:“我想到小林村再問問,然後到薛家院子看一看,多問些人。”

“沈情。”劉桐道,“查案不是這麽查的,你不能憑空懷疑一個人就是兇手。”

沈情說:“劉桐,你覺得李覆身上這件衣裳,合身嗎?”

“合身啊!”劉桐看向李覆,回答完之後,楞住。

“鞋子呢?”

“……”劉桐看向李覆腳上穿的鞋。

“衣服是舊衣,合身合體,看得出是李覆常穿的,鞋子也是。”沈情說,“你覺得我還能懷疑誰?”

劉桐一時無言。

如果衣服鞋子都是李覆平時穿的,李甲是兇手的可能性的確不低。

劉桐問李覆:“瘋子,你身上的衣服,是你自個兒的嗎?”

李覆沒答話,他眼神渙散,低頭蔫蔫地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,小聲說:“嫂嫂,我餓……”

劉桐:“是你自己不吃飯,還喊什麽餓!”

“嫂嫂……餓……”

沈情問:“他不吃牢飯?”

“擱鼻子底下聞一聞就不吃了,非要吃嫂子做的飯。”

“哦,可能是嫌棄牢飯不好吃。”沈情說,“鄰居說,他嫂子餵豬都是拌了菜油的,餵小叔子肯定不會比豬差吧。吃慣了好飯,誰願意吃牢飯。”

劉桐又沈默了。

沈情知道劉桐在想什麽,她趁機說道:“所以,並非我憑空猜測。這一天來,我一遍遍想這些從只言片語中傳達出來的細節,才有此懷疑。雖然目前都是猜測和推斷,但我認為,此案必和李甲有關。”

劉桐想反駁,但又找不到理由,只得無奈道:“你還要去問什麽?”

沈情說:“問那天與李覆一起玩耍的孩童。”

她指著李覆現在穿在身上的血衣:“能看出這件衣裳是什麽顏色什麽樣式吧?”

“能。”劉桐點頭,“所以?”

“所以我要去問問小林村的孩子,案發當日,他們見到的李覆,身上穿的衣服是什麽顏色,什麽樣式的。”

☆、青天大老爺

劉桐沈情以及大理寺主薄到小林村再次錄了口供,結論是,六個孩子當中,有四個孩子記得李覆最後一次跟他們玩耍時穿的綠色衣服,而所有的孩子都提到了一個線索:“李傻子穿的鞋是錦大娘那天剛做的!”

主薄根據孩子們的話,將衣服和鞋大概畫了出來,豆青色的夾棉春衫,黑色錦緞鞋,鞋面上繡著福字。

沈情將兩張紙拿在手中,說道:“不短他吃不短他穿,嫂子叫了快十年,一朝發瘋,亂刀把人砍死……你信?李覆這瘋傻,就跟家裏的豬差不多,只是失了人智,卻不是不記吃的人。飯是悉心做的,你看著衣服,也是悉心做的,沒了她,誰還會如此照顧他這個瘋子?”

劉桐緊鎖著眉,道:“會不會是村裏的熟人作案?我讓人問問死者平時,有沒有得罪過誰。”

沈情站在原地,低頭思索了好久,忽然問劉桐:“劉大人,當初你們刑部錄薛家的三位護院口供時,是在哪裏?”

“就在薛家前院。怎麽?”

“只問了這三個護院嗎?”

“……”劉桐,“這已是很多了。當時所有人都說他不在現場,我也沒特地再去問誰,只錄了證詞。”

“巡院的話,他們是分開巡,還是一起巡?”

“什麽?”劉桐不明白她又在想什麽。

“我是說。”沈情蹲在地上,拿起一旁的樹枝,畫了個方框:“兩位護院,從當值開始,每一個時辰從前院沿著院墻走上一遍。那這兩個護院,是一起走,還是左右兩邊分開走,你巡這邊,我巡那邊,走上一圈,回到前院碰面?”

劉桐:“你這人……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,但你的猜想不可能成立的。我問過他們,巡一圈只需一刻鐘時間。雖然小林村離薛家不遠,但一來一回,再加上殺人換衣起碼要一個時辰。即便他們二人巡院是分開走的,那點時間也不夠李甲犯案。”

“不,我提出這種問題,是想說……你錄的這個證詞,不嚴謹。”沈情道,“從戌時到寅時這期間,那個於長生,不一定如他所說,一直有見李甲和他在一起。並且……”

沈情像個有經驗的老江湖,背著手道:“並且,錄了三份證詞,卻都是護院所說。劉大人,不嚴謹啊!怎麽也得再問問其他人吧,院裏的小廝,後院守夜的丫鬟侍從……”

“不過是小生意人,能有多大排場,還守夜的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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